【文/賴特】
閱讀沙承橦˙克狼的作品,很難不被他略帶奇幻色彩,卻也詼諧有趣的魔法世界吸引。本書《緝毒犬與檢疫貓》延續作者前一本著作《三億元事件》的獸人推理系列,不僅是作者對於獸人文化的喜愛外,也為台灣犯罪文學的創作,開創了一條頗為新鮮的路線與類型。
《緝毒犬與檢疫貓》亦收錄四個短篇,除了故事的推演上,仍充分顯現沙承橦˙克狼一貫獨特的敘事風格與口吻,敘事情節中出現熊獸人、龍獸人、貓獸人等……不同的獸人型態,除了生物性和習性都有不同的刻畫外,將其擬人化後的擬人思維與想像,加上魔法世界的設定,讓幾個主要描摹的角色更加立體,也產生了許多有趣的思考點,例如主要擔綱偵探的角色迪亞克並不會魔法,也因此展現出如讀者一般新奇特別的體驗,或如盛行魔法的震都並不相信詛咒,也無法將其治罪的矛盾等,都讓看似架空的文本世界,卻能如實的展現於讀者視野裡,尤其是〈緝毒犬與檢疫貓〉一篇中快速卻也驚奇的翻轉,更把這樣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過,若要更深入地嘗試歸納本書各篇的主軸與特色,與其反映的作品深度,就必須從作品中顯現的「推理」、「魔法」、「日常」三者之間的互涉與對應談起。
在〈迪亞克的魔法自由行〉開篇的作者小記中,便開宗明義地指出了「魔法」之於「推理」這個文類的禁忌或說扞格,這也表現出作者有意識地在創作這些故事時,特意透過魔法的設定及世界觀,挑戰推理小說中被認為是絕對理性的規範,直指詭計構成至解構的核心價值,而在蒐集、整理成書的過程中,更後設地將其視為一種類型突破的嘗試。
這樣的認知和觀點,在21世紀以降的台灣推理文壇中,並非獨創,舉隅既晴《魔法妄想症》、舟動《慧能的柴刀》、哲儀《人偶輓歌》、千晴《縛乩:送肉粽畸譚》等作,都可以看見不同的作家們持續透過書寫,探討甚或觸碰所謂「超自然」與「理性」間的界線;換言之,這樣的界線雖未必是穩固不變的,但值得讀者注意的,是「如何」讓「魔法」和「推理」之間產生充分的合理性?——特別是用以回應、致敬「本格」的典範?
事實上,魔法或超自然現象,總是被排斥於正統的推理敘事之外的原因,並不完全是它們難以經過科學驗證與檢驗,而是其隱含的風險,在於過乎訴諸私我化的經驗或想像,容易陷於「各說各話」甚至「自說自話」的危險中;為了避免這樣的失序,「日常」的元素就時常成為過渡、模糊、曖昧化——正因如此,我們常常能在這個類型的推理創作中,看到大量的「民俗」、「都市奇譚」、「鄉野怪談」——兩者之間的橋樑。
台灣的科幻推理,也經常可以看見這種從未來回歸的驅力,可能全書泰半探索的都是未知科技或未來感,但最終謎團的核心或解謎的關鍵,還是回到與現時世界的連結,這或許也成為作者「大眾讀者能夠接受武俠推理、人造病毒、未來科技,甚至是超越常人的技術,為什麼超自然不能」的疑惑。
由這個觀點來看,《緝毒犬與檢疫貓》一書可以說是成功地找到與「日常」元素連結的關竅,即把「人的問題」,交給「獸人」和「魔法」煩惱、解決。〈迪亞克的魔法自由行〉中的謎團,來自於相近卻又有著關鍵差異的體驗,其背後的真正原因,事實上與〈冰與火的回應〉中神祇煩惱、憂慮與困惑的主因一脈相承;又或〈奪影之魂〉透過魔法詛咒辯論死刑存廢及其權力問題,亦勾連〈緝毒犬與檢疫貓〉傳達出對動物權、動物正義的思考。換言之,本書所收錄的四個短篇,恰好成為兩組極富省思的現實對映,一是「人性」,二是「道德性」。
這些超脫不可能犯罪的詭計之外的弦外之音,恰好填補了「不合理」的真實性匱缺的批評,尤其主要偵探迪亞克更是一個不會魔法的獸人,他在事件中的理解乃至於破解,並未倚賴魔法的幫助,而是傳統的、本格式的探索,在某種意義上,也讓現實世界中更易陷入各執己見的諸多難題,到了獸人世界中,似乎有了一絲消解的曙光。
這樣的設定,讓各篇中的「和解」敘事,更加顯示出珍貴與重要性,無論是情節中誤會冰釋、回歸良善抑或復仇正義,都能看見這種內在驅力:「關注現世」,儘管在魔法世界中,施法/施咒幾乎無所不能,但這些力量終究必須回歸以迪亞克(作者)為主體的時間觀裡,藉以折射出深刻的日常經驗,並且找出與之對應的道路。
《緝毒犬與檢疫貓》看似是作者歷來投稿、得獎作品的集結,但在本書中藉由魔法/超自然與推理之間的辯證、融合或抗衡,在資訊快速發展及疫情時代下的當代大眾文學,「本土」探索逐漸朝向日常經驗的歷程中,反而形塑出頗具特色、且值得持續關注、令人期待的一種書寫樣態。
(本文原載於《緝毒犬與檢疫貓》[臺北:要有光,2021]。頁3-6。經修正後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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