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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鬼的戈雷索普莊園(The Haunted Grange of Goresthorpe,1877)

鬧鬼的戈雷索普莊園(The Haunted Grange of Goresthorpe,1877)

回顧我人生中的事件,那個可怕的夜晚猶如一個巨大的地標般突出。即使在多年後,我想起它仍然會不寒而慄。所有的微小事件和我的人生經歷,在我的心中,都劃分為在我見到鬼魂之前或之後。


是的,我看到了鬼。讀者,不要懷疑,不要對這個詞嗤之以鼻;雖然我曾經對此感到難以置信,但在你做出判斷之前,請聽聽我的故事。


這座古老的莊園曾經位於我在諾福克的戈雷索普莊園上。現在它已經被拆除了,但在一八四✕年,當湯姆・赫爾頓來訪時,它還屹立在那裡。它是一座破敗的建築,位於莫斯里和奧爾頓道路的交會處,現在新的轉角處。周圍的花園早已被雜草擠滿,而積聚的污水和整個村莊的垃圾污染了周圍的空氣。它白天是一個沉悶的地方,晚上則讓人毛骨悚然,因為有關莊園的奇怪故事傳來,聲音據說從那些風雨侵襲的牆壁中傳出,這些聲音是凡人的嘴唇所不能發出的,村莊的長者們仍然談論著一個名叫喬布・加斯頓的人,他在三十年前曾冒著危險在裡面睡覺,早上被帶出來時已是一個白髮蒼蒼、垂垂老矣的人。


我記得,我曾將這一切歸因於這座怪異的、瘦削的老建築對他們未受教育的心靈所產生的影響,並對受到良好教育對消除這種心理弱點的影響進行了思考。然而,只有我知道,就罪行而言,這座莊園確實有著與記錄上任何建築物一樣的鬧鬼稱號。根據我的家族文件,最後一位租戶是一個名叫戈弗雷・馬斯登的人,他是一個極其邪惡的壞蛋。他生活在上個世紀中葉左右,是整個鄉村中殘暴和野蠻的代名詞。最終,他通過可怕地殘殺自己的兩個年幼的孩子並勒死他們的母親來完成了他的許多罪行。在王位覬覦者入侵英格蘭的混亂中,司法寬鬆,馬斯登成功逃到了歐洲大陸,所有關於他的蹤跡都消失了。的確,他的債權人中有一個謠言,說他因為內疚而自殺,他的屍體被沖上了法國海岸,但那些最了解他的人對這種無形的事物對這樣一個堅定的惡棍產生影響的想法嗤之以鼻。自從他離開以來,這座莊園就一直無人居住,並且被任由其墮落到當時的破敗狀態。


湯姆・赫爾頓是我的大學老友,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他誠實的臉龐出現在我的屋簷下。湯姆讓整個房子都變得明亮起來,因為從未有比他更開朗、熱情、魯莽的傢伙。他唯一的缺點是從德國教育中獲得了一種奇怪的思辨方式,這導致我們之間不斷地爭論,因為我受過醫學訓練,因此從一個非常實際的角度看待事物。我記得,那天晚上,也就是他到達後的第一個晚上,我們從一個爭論滑入另一個爭論,雖然都是以最大的善意來進行,但總是沒有得出任何結論。


我忘了鬼魂的話題是如何出現的。無論如何,我們湯姆・赫爾頓和我,在午夜時分正深陷於一場關於靈魂和靈性主義的辯論中。當湯姆爭論時,他習慣拿出他那個特大號的石楠根煙斗,這時他已經被濃密的煙霧包圍,他的聲音從煙霧中傳出,就像德爾菲的神諭一樣,而他高大的身影則透過煙霧若隱若現。


「我告訴你,傑克,」他說,「人類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宣稱不相信鬼魂但又極度害怕鬼魂的人,另一類是至少承認鬼魂存在可能性並且願意費心去見一見的人。現在我毫不猶豫地承認我屬於後者。當然,傑克,我知道你是那種『quod-tango-credo』(我遇到的才會相信)的醫生,只走在確定事實的窄路上,對你這樣的職業來說很正確。但我一直對看不見的和超自然的事物有一種奇怪的傾向,特別是在鬼魂存在的問題上。不過,別以為我傻到相信那種標準的幽靈,帶著詛咒,拖著鏈子保證會發出響聲,躲在某個後樓梯或地窖裡的那種。不,不是那樣的。」


「嗯,湯姆,讓我們聽聽你對一個關於鬼的可信想法。」


「你看,即使我能在自己的腦海中清楚地定義它,向別人解釋這個問題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你和我都認為,傑克,一個人死後,就與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煩惱和憂慮告別了,成為了一個純粹而飄渺的靈魂,不論是歡樂還是悲傷的未來。現在,我覺得一個人可能因為某種全然佔據他心靈的激情,而被急促地帶離這個世界,即使他已經穿越了墳墓的門戶。」湯姆繼續說,他的煙斗在他周圍的煙霧中有力地左右擺動。「愛情、愛國心或其他純潔而高尚的激情,可能會被一個靈魂所擁有,但我想,對於像仇恨或報復這樣更粗鄙的情感來說,情況就不同了。我們可以想像,即使在死後,這些情感仍然纏繞著可憐的靈魂,使它不得不繼續寄宿在那粗糙的泥土中,而這種泥土最適合吸收它所沉迷的粗鄙激情;因此,我將解釋我們自己時代中發生的未解之謎和無法解釋的事情,以及每個人心中根深蒂固的鬼魂信仰,即使我們如何壓抑它,它仍然存在,並且在每個時代都存在。」


「你可能是對的,湯姆,」我說,「但正如你所說的『quod tango credo』,我從未見過你所謂的『被佔據的靈魂』,所以我必須懷疑它們的存在。」


「這件事情很容易引人發笑,」湯姆回答,「但這世上很少有事實沒有被人嘲笑過。告訴我,傑克,你曾經嘗試過見鬼嗎?你曾經參加過尋鬼活動嗎,我的朋友?」


「嗯,我不能說我試過,」我說,「你呢?」


「我現在就在一個尋鬼活動中,傑克,」他說著,然後默默地抽著煙斗一段時間。「聽著,」他繼續說,「我聽你談過你在這裡擁有的某個古老莊園,據說有鬧鬼。現在我想借你那個地方的鑰匙,明晚我會在那裡住下來。傑克,有多久沒有人在那裡睡過了?」


「天哪,千萬別想做這樣魯莽的事!」我大聲說:「這一百年來,只有一個人在戈雷索普莊園睡過,據我所知,他瘋了!」


「哈!聽起來很有希望,非常有希望!」湯姆高興地喊著。「現在你就看看英國大眾的愚蠢,包括你在內,傑克。你不相信鬼魂,也不去看據說有鬼魂的地方。現在假設有人告訴你,在約克郡有白色烏鴉或其他自然奇觀,而有人告訴你他在威爾斯走遍了也沒看到,你肯定會認為那個人是個白痴。那麼,如果你拒絕去莊園一探究竟,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你,對吧?」


「如果你明天去,我肯定也會去,」我回答。「即使只是為了防止你回來時帶著一個關於鬼魂受孕的胡言亂語,晚安,湯姆。」我們就這樣分開了。


我承認,早上我開始感到自己在協助湯姆進行他荒謬的遠征時有些不慎。我心想:「該死的愛爾蘭威士忌,每次喝到第三杯我就會失去理智,不過或許湯姆現在也改變主意了。」然而,我對此期望大失所望,因為湯姆發誓他整晚都在計劃、準備晚上的一切。


「我們得帶手槍,你知道的,老兄;那是必須的;然後還有我們的煙斗和幾盎司的煙絲,我們的毯子,還有一瓶威士忌,我想沒有別的了。天啊,我真的相信我們今晚會找到一個鬼魂!」


「願天保佑!」我在心裡嘆息,但既然沒有辦法,我假裝對這件事和湯姆一樣熱情。


湯姆整天一直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傍晚時分,我們一起走到了古老的戈雷索普莊園。它依然冷漠、荒涼,疾風從它身旁呼嘯地吹過。失去了牆壁的依附的大片常春藤在風中搖擺,像是靈車的羽毛。當我們轉動生鏽的鎖匙,點燃一支蠟燭,走進鋪滿石板和灰塵的走廊時,村莊裡的燈光對我的眼睛來說是多麼舒適啊!


「我們到了!」湯姆說著,打開一扇門,露出一個昏暗的大房間。


「千萬不要去那裡,天哪,」我說,「讓我們找個小房間生火,看一眼就能確定我們是唯一的人類。」


「好吧,老朋友,」湯姆笑著回答。「今天我自己探索了一下,對這個地方相當熟悉了。我在屋子另一頭找到了一個非常適合你的地方。」


他說著又拿起蠟燭,關上門,帶著我穿過這座錯縱複雜的老建築裡一道又一道走廊。最後,我們來到了一道長廊,貫穿了整個房子一翼,這裡看起來確實很像鬼屋。一面牆完全是實心的,而另一邊則每隔三四步就有窗戶,因此當月光照進這暗淡的通道時,到處都是斑駁的白光。走廊盡頭附近有一扇門,通往一間比房子其他部分更乾淨、看起來更現代的小房間,入口對面是一個大壁爐。房間掛著深紅色的窗簾,當我們點燃了火,它確實看起來比我所預期的更加舒適。湯姆看起來無比厭惡和不滿;「這叫鬼屋?」他說,「我們坐在旅館裡等著看鬼一樣!這完全不是我期待的那種場景。」直到煙斗被重新填滿兩次後,他才開始恢復他慣常的平和脾氣。


也許是我們奇特的環境給煙斗和威士忌增添了風味,也許是我們自己壓抑的興奮給談話增添了樂趣。毫無疑問,我們從未經歷過如此愉快的一個晚上。


外面的風呼嘯、尖叫著,將蔓延的常春藤拋向空中。月亮時隱時現地從漂浮在天空中的黑雲間照射出來,雨點有節奏地敲打在我們頭上的石板上。


「屋頂可能會漏水,但不會影響到我們,」湯姆說,「因為我們頭上有一個小臥室,地板也很好。如果那裡正是那些孩子被他們的模範父親剁碎的房間,我也不會驚訝。嗯,快要十二點了,如果我們要看到任何東西,應該很快就能看到了。哎呀,這扇門透過一陣寒風!我記得我在大學口試前等待進入考場時也有這樣的感覺。你看起來也很興奮,老兄。」


「噓,湯姆,你沒有聽到走廊裡有聲音嗎?」


「別管那些噪音了,」湯姆說,「遞給我一根火柴吧,老兄。」


「我發誓我聽到一扇沉重的門關上的聲音,」我堅持說。「告訴你吧,湯姆,我覺得你的野心今晚要實現了,我為跟你一起做這樣一個魯莽的任務感到非常抱歉。」


「該死,」湯姆說,「現在逃避已經沒有用了——天哪,那是什麼?」


房間裡傳來輕微的滴答聲,靠近湯姆的手肘。我們兩個都跳了起來,然後湯姆爆出一陣笑聲。他說:「傑克,你真是把我嚇成了個老太婆;原來只是雨水滲進來了,滴在那面牆上的一張鬆散的紙上。我們真是傻瓜,竟然被嚇到了!看,它滴下來的地方就在這裡——」


「天哪!」我大叫,「湯姆,你怎麼了?」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眼睛呆滯地凝視著,嘴巴張開,露出驚恐和驚訝之情。


「看!」他幾乎尖叫著,「看!」他舉起那張從發霉的牆上懸掛下來的紙片。天哪!上面布滿了斑點和滴答的鮮血。就在我們凝視著它的時候,又有一滴血落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滴濺聲。我們兩個蒼白的臉仰望著,追蹤著這恐怖血雨的來源。我們能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個小裂縫,透過這個像是人體傷口一樣的裂縫,血液似乎源源不斷地湧出。又有一滴滴落下,再一滴,當我們目瞪口呆地凝視著時。


「快走,湯姆,快走!」我終於受不了了地大喊。「快走!上帝的詛咒降臨在這個地方。」我一邊說著一邊抓住他的肩膀,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我可不走!」湯姆猛地搖開我的手後吼著。「傑克,跟我一起上去,弄清楚這件事的底細。這裡可能有些陰謀。該死,兄弟,別被幾滴血嚇倒!別阻止我!我要去!」他推過我,衝進了走廊。


那一刻真是太可怕了!即使我活到一百歲,也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幕。外面的風仍然呼嘯著從窗戶吹過,偶爾的閃電照亮了那座古老的莊園。裡面除了門吱吱作響和從上方輕輕地滴下的可怕雨聲外,一點聲音都沒有。然後,湯姆蹣跚著回到房間,抓住我的胳膊。「我們要在一起,傑克。」他用一種敬畏的低語說。「走廊上有東西靠近了!」


一種可怕的吸引力引領我們走向門口,我們一起凝視著那個又長又黑的走廊。一側有許多開口,透過這些開口,月光灑在黑暗的地板上,形成小小的亮點。


在走廊的盡頭,我們可以看到有東西遮擋著這些亮點,先是一個,然後是下一個,再然後是另一個。它在黑暗中消失,然後在下一個窗戶的光線下重新出現,然後再次消失。它正迅速地朝著我們靠近。現在它離我們只有四個窗戶的距離,現在是三個,現在是兩個,一個,然後一個人影出現在我們敞開的門口所散發的強光中。


他快速地奔跑著,消失在我們另一邊的黑暗中。他的服裝古老而凌亂,頭髮中間垂下了一些看似長長的黑色絲帶,掛在黝黑臉上的兩側。但是那張臉——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他奔跑時,將臉部轉了一半,彷彿在擔憂某個追趕者,表情表達出一種絕望和可怕的恐懼,讓我雖然害怕,但我的心為他而痛。


當我們跟隨著他那充滿恐懼的目光的方向看去,我們看到確實有一個追趕者。


就像之前一樣,我們可以追蹤到黑暗的影子在白色的月光中閃爍,就像之前出現在我們蠟燭和火光所照亮的圈子中。那是一位美麗而優雅的女士,可能是二十八歲左右,穿著上世紀的低胸禮服和華麗的長裙。在她美麗的下巴下,我們都注意到她的脖子一側有四個小小的黑點,另一側有一個更大的黑點。


她從我們身旁掠過,既不向右也不向左看,而是凝視著逃亡者消失的地方。然後她也消失在黑暗中。一分鐘後,當我們仍然凝視著那裡時,一聲可怕的尖叫,一聲充滿恐怖的痛苦的尖叫,高聲地響起,然後整個房子裡一片寂靜。


我們站在那裡,彼此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臂,不知道站了多久,彷彿被咒語束縛著。當湯姆顫抖著快速走下走廊時,新鮮的蠟燭在燈座上閃爍著。我們沒有說一句話,穿過那個腐朽的大廳門,走出風雨中,越過花園圍牆,穿過寂靜的村莊,沿著大道走去。直到我們進入我舒適的小吸煙室,湯姆出於習慣點燃了一支雪茄,他才似乎恢復了平靜。


「嗯,傑克,」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現在對鬼魂有什麼看法?」他接著又說:「該死,我弄丟了我這輩子最好的煙斗,但我寧願被絞死也不回去找了。」


「我們見到了一個可怕的景象,」我說:「湯姆,他的臉多麼可怕!還有他頭髮上掛著的那些可怕的絲帶,那是什麼,湯姆?」


「絲帶!傑克,你怎會不知道你看到的是海藻呢?還有,我以前見過那些在女人脖子上的黑印,我相信你在醫學研究中也見過。」


「是的,」我說:「那些是四個手指和一個拇指的痕跡。那是被勒死的女人,湯姆。願上帝保佑我們,再也不會見到這樣的景象!」


「阿門!」湯姆說。那是我們當晚最後交換的話。


早上,湯姆完成了他的工作後,前往倫敦,不久就啟程前往他父親在錫蘭的咖啡莊園。從那時起,我就失去了他的音信。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但有一件事我非常確定,如果他還活著,他一定會不禁心生恐懼地回想起我們在鬧鬼的戈雷索普莊園裡那個可怕的夜晚。

 

 

本作應寫於一八七七年,當時道爾十八歲,仍在愛丁堡學醫。作品投稿至《布萊克伍德的愛丁堡雜誌》,但因不明原因沒有刊登也未退回,使道爾以為文稿已被銷毀,但其實被保存在布萊克伍德家族的檔案中。一九四二年,文稿與布萊克伍德家族的檔案一起送到蘇格蘭國家圖書館,至一九八○年代才被發現。二○○○年,亞瑟・柯南・道爾學會出版了這份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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