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齊安】
「我們總是高估未來2年會發生的改變，低估了未來10年將發生的改變。」
──比爾．蓋茲
在我們童年耳熟能詳的《哆啦A夢》中，載著機器貓從未來第一次登場的道具「時光機」，不僅在往後故事中扮演重要角色，也長年在讀者想要的人氣道具中排名前二。而世界上最長的科幻影集《超時空奇俠》(1963)、對於大眾文化有深厚影響的電影《回到未來》(1985)等等，均是以「穿越時空」作為題材。可以說，時空旅行是人類工業革命，創造「科學」後所產生的最浪漫想像，而率先讓這個夢想成真的先知，就是來自英國的科幻文學之父：H．G．威爾斯。
威爾斯出生於 1866 年一個父母都是傭人的下層家庭，那時的世界急速工業化、科學大發現，社會劇烈動盪，這樣的背景也幫助他實踐以學問翻身。威爾斯申請到獎學金，進入堪津頓科學師範學校就讀，生物學老師是鼎鼎大名的湯瑪斯．赫胥黎，這位信奉達爾文演化論的名師對威爾斯產生深遠影響，同時19世紀的變革，也讓他對社會、政治問題產生濃厚興趣。基於科學與現實基礎構思的作品，令他的作品超脫於世俗小說的逃避現實，昇華為反芻人類發展的寶貴思想。
原先在雜誌連載，1895年出版的《時間機器》(The Time Machine)是威爾斯的第一部科幻小說，奠定了科幻文學的基石，至今仍被譽為是最偉大的科幻小說之一。小說的「我」是紀錄者，與友人「時間旅人」同為維多利亞時代的知識份子。這位優秀的科學家打造出了能夠穿梭過去與未來的時間機器，回到倫敦後與大家分享了他那趟驚心動魄的遭遇。
時間旅人抵達了遙遠的西元802701年，他遇見了未來的人類「伊洛艾人」。伊洛艾人性別模糊、身體柔弱、缺乏智慧，但生活自在無虞。旅人本來認為這代表人類戰勝了自然，如今環境已經不再有任何威脅與挑戰，人類生存變得安逸，也不需要極力繁衍後代。但當他後來遇到另外一種生物──潛伏在地底空間的「莫拉克人」後，才逐漸發覺自己的樂觀推測大錯特錯……原來人類演化成兩種截然不同的種族，根據推測，莫拉克人來自長年於地底工廠工作的工人階級，而伊洛艾人是佔據地表優沃住處的資產家。有錢人將工人排擠進地底，終日吃喝玩樂，享受工人勞動力提供的物資。人類戰勝的不是自然，而是另一批人類。
然而，曾經美好的菁英統治已轉變為諷刺的惡夢，伊洛艾人全面退化，再也無法與在惡劣環境中保有競爭力的莫拉克人匹敵，如今主僕身分逆轉，莫拉克人延續照料伊洛艾人的習性，但真正的目的是畜養，以皮肉鮮美的他們為食，取代其他早已匱乏的食物。莫拉克人趁時間旅人不備，將這位不速之客的時間機器偷走，更準備將他大卸八塊。旅人該如何在孤立無援的絕境下，奪回時間機器逃離這個恐怖的未來呢？
《時間機器》是部精采刺激的小說，更是一部針對人類發展的寓言，與犀利精湛的時事評論。這本作品具有好幾項劃時代的意義，首先是技術、經濟飛躍發展，社會欣欣向榮的當下，威爾斯已經對階級鴻溝提出了質疑與擔憂。或因出身貧寒，威爾斯一向有意識地批判資本主義，並自稱保守的社會主義者。懶惰、愚蠢的伊洛艾人是他對維多利亞時代頹廢富豪毫不留情的諷刺，包含了小說中時間旅人周遭那些反科學的醫生、心理學家，而莫拉克人的無意識工業社會，則帶有馬克思主義的預警。《時間機器》中不言而喻的是，如果不改革，人們將走向悲慘的滅亡，其「反烏托邦」的內核亦與當代文學有著顯著差異。
再來是科學知識融入文學小說的成功嘗試，威爾斯喜愛凡爾納、瑪麗．雪萊和蕭伯納等知名作家作品，但他樹立的文學標誌卻是前所未見。《時間機器》開頭藉由時間旅人之口提出時間就像長、寬、高一樣是個維度，因此創造出一台能在第四維度中移動的機器，就代表能夠穿越時空。而故事尾聲，旅人見證遙遠未來的地球已化為一顆生命絕跡的死星，也來自導師赫胥黎所提倡的熵與宇宙衰變的天文學概念。
這些具有科學智性的說明對於那個時代是非常的新鮮，傳達了先進的觀念，更提供了讀者思辨的可能。威爾斯的作品更進一步帶給現實中的科學家靈感。工程師羅伯特．保羅在閱讀過當年發表的《時間機器》後隨即找上作者本人，經由討論後發明了座椅可搖晃、螢幕會移動的劇場型電影院。數年後，保羅成立英國第一間製作電影放映機的工作室。
而《時間機器》最重要的影響，自然是對於時間旅行、科幻小說的無窮啟發。亞瑟．克拉克、以撒．艾西莫夫、雷．布萊伯利這些最傑出的科幻大師，都公開承認他們受惠於威爾斯。威爾斯小說中開創的科學想像、社會批判，為這些文學繼承人持續傳承，很大程度定義了科幻小說往後的基本型態。喬治．歐威爾直接表示，在自己這個世代出生的英語系作家，沒有人能像威爾斯一樣對世人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小說中那台以馬鞍狀座椅、控制裝置和拉桿的時間機器，更化為一種文化圖騰，在後世的同類型作品中被引用為時光機的形象。
文化歷史學家約翰．希格斯指出，威爾斯比任何人都還要更清楚地預見了即將到來的時代，被他自己稱為「科學浪漫」的《時間機器》與其他科幻小說是新思想的一連串眼花撩亂的展演。威爾斯的天才之處在於他能夠憑空創造出全新的、完全原創的故事，這是在21世紀作家中幾乎看不到的。《時間機器》的穿越時空、《莫洛博士島》(1896)科學實驗中的道德困境、《世界大戰》(1898)的外星人入侵等奇思妙想，堪稱不朽的遺產，百年後的現在仍是文學漫畫、電影電視所熱愛的主題。
最後，我們來討論為什麼「時間旅行」這個概念如此迷人，以至於該主題的作品是這樣的流行？無論是文化學者、人類學者、藝術家都認為這就是一種「人性」：不滿足於當下，每個人都有著遺憾。想要改變過去，抹去那份遺憾。人們都會後悔於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或是沒去做的事。但我們看不見未來，或我們如果那樣行動的結果，這導致了想要改變它的想法，而時間旅行的娛樂作品可以展示那些可能性。史上第二賣座的電影：《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2019)中，鋼鐵人與美國隊長等英雄正是藉由回到過去，改寫薩諾斯消滅宇宙一半生命的殘酷現實。由於時間旅行還是一個自由開放的領域，仍處於無法突破的研究階段，也沒有該如何正確運作的具體理論。這讓作者可以自由地選擇如何講述故事，而不必擔心科學依據是否正確。如此的創作自由，也激發出大量的娛樂作品。
物理學家對時間的本質和時間旅行的合理性，已經努力進行了一個世紀的探索。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揭露，當移動的物體接近光速時，時間就會變慢，而重力也會減慢時間。如今學者們正在尋找合理的方法來創造夠強的時間扭曲，以允許人們穿越到過去或未來。我們還不知道這個夢想是否會有成真的一天，但威爾斯的瑰麗文學正是一趟穿越時間的旅程，他的筆就是一座時間機器，帶領我們穿梭想像與現實的十字路口，勇敢探索人類潛力的極限、靈魂的未知領域，銜接過去與未來的思辨風景。
本文作者簡介／喬齊安
台灣犯罪作家聯會成員，百萬書評部落客，日韓劇、電影與足球專欄作家。本業為製作超過百本本土推理、奇幻、愛情等類型小說的出版業編輯，成功售出相關電影、電視劇、遊戲之IP版權。並擔任KadoKado百萬小說創作大賞、島田莊司獎、林佛兒獎、完美犯罪讀這本等文學評審，興趣是文化內涵、社會議題的深度觀察。
長年經營之書評部落格：https://heero.pixnet.net/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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