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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觀看地景」解讀台灣犯罪小說的「在地性」——讀林佛兒〈人猿之死〉

【文/洪敍銘】

  美國人文地理學家Cresswell認為「地景」結合了局部陸地的有形地勢(可以觀看的事物)和視野觀念(觀看的方式),而且在大部分的地景定義裡,觀者位居地景之外(王志弘、徐苔玲譯,2006:19-21)。Cresswell基本上把地方和地景——以觀者的位置——區分開來,也就是說有形的地景本身固然是一個應當被注意的對象,但所謂觀看地景的方式,可能會是一個更重要的關鍵;而這個方式,便和本文要探討的在地知識趨近在地而建立區位的模式有了相互映證的可能。


  收錄在林佛兒《島嶼謀殺案》中的〈人猿之死〉,其故事場景設定在台北市華西街,最重要的地景自然就是華西街巷弄及攤販,〈人猿之死〉如此描述:

這條狹窄的小街,坐落在一處古舊、老化的市區裡,兩旁零落地排著一行低矮的房子,白天行人稀少,偶爾年輕人騎著摩托車呼嘯而過。可是一到黃昏,走動的人群就多了起來,擺攤的小販從四面八方地擁過來,賣冰水地、賣草藥的、賣海產的、賣肉羹貢丸的,甚至賣毒蛇的,把本來就窄小的街,擠得像一條壞了的盲腸似的,人與人都要擦肩而過,交通為之阻塞,不要說機動車了(238)。

  以上敘述,可以發現作者觀看的位置實際上是在地景之外的,即作者並未居住其中,他是以一個外來者的角度觀察華西街的景象和樣態。


  現今的華西街位於台北市萬華區香火鼎盛的龍山寺附近,被桂林路分隔成兩段,是台灣專門規劃的第一座觀光夜市,以販賣各式山產、海鮮及野味小吃為大宗,其中以蛇店最為引人注目;但是,由文本寫成的時間來看,〈人猿之死〉於1978年完成,華西街改建為觀光夜市實是民國76年(1987)之事,因此林佛兒所觀看以及敘寫的是未經重劃的老華西街。


  新、舊不同的華西街作為同一文本描寫對象的差異,在於當作者以在地知識的介入他所觀看的地景後,會更加凸顯其中的在地性,〈人猿之死〉「坐落在一處古舊、老化的市區裡」之描述,說明了幾件地方的歷史:

  • 其一是五○年代至六○年代,台北市的發展重心主要在「三市街」的西區,但七○年代都市發展重心向東轉移,西區相對成為一個古舊和老化的象徵;

  • 其二是萬華作為早期(1662-1895)台灣都市以「一府二鹿三艋舺」為核心成長的寫照,但時至七、八○年代,鹿港、萬華這些早期繁盛的都市幾乎成了邊疆地帶(李文朗,1999:29-30);

  • 其三是自民國56年(1967)7月台北市升格為直轄市並合併了南港、內湖、木柵、景美、士林、北投,成為現今台北市的主要範圍,民國61、63、70年皆進行行政區域之調整(湯熙勇主編,2002:46-47),民國79年始大幅度改變原有行政區,龍山區、雙園區和古亭區西側併為萬華區(施雅軒,2003:140-141),也就是華西街之所在;行政區重劃的意義,在於縣市內部因本身地理環境資源條件不同而存在發展的差異,在整體資源有限的狀況下,行政區的整併實際上是結合地理與生活圈機能,使得資源可以獲得最有效的利用(張瑞鑫等人,2006:2)。

換言之,〈人猿之死〉所敘寫的華西街的景觀樣貌,是台北重新規劃都市各區發展型態前的樣子,也就是說,作者在觀察作為地景的舊華西街時,所採取的視角是具有意義的——見證了台北市發展區域逐漸轉移的歷程。


所以,我們會看到〈人猿之死〉對華西街會有以下的描述:

這條夜市街在夜晚的氣氛和盛況,有若香港九龍彌敦道後面的廟街,和新加坡的牛車水:麕集的黃臉孔人,搖晃的燈光,此起彼落的吆喝聲。型態還是典型的一種農業社會的市集,只是在街頭販賣了多一些現代化的產品罷了(238)。

  其中最為關鍵的敘述是「型態還是典型的一種農業社會的市集,只是在街頭販賣了多一些現代化的產品罷了」,此語實際上反映了當時的華西街非但不是一種現代性的進步象徵,而更可能是城市迅速發展而遺留下來的某種古舊記憶。鄧景衡在他的論文中更直接地指出:「萬華在台北市發展的脈絡中,原是碼頭的出入口、對外交通的樞紐、吞吐貨物的嘴巴,後因城市商業中心、運輸系統與經濟重心移至中山北路、忠孝東路,才由『口腔』吞吐轉變為『生殖器』、『肛門』的排泄功能。」(鄧景衡,2002:173)此即是〈人猿之死〉中所描寫的華西街的現實,也如林佛兒描述的「擠得像一條壞掉的盲腸似的」,這樣的現實不僅是透過觀看,而是對於在地城市發展的某種知識系統建構,才能準確的敘寫處於都市發展過渡、尷尬的地景。


小說中最具體的實例是李漢洲的老大黑點與老二白花叫賣「神勇補腎丸」的賣詞:


「神勇補腎丸」大罐二百元,小罐一百元,從來沒講價,但是今日阮要特別優待,特送大家寶品一項,這種東西拿到寶斗里去用,保證查某還要貼錢給你,這是什麼呢?這就是『羊仔目』,什麼叫羊仔目?幹!三歲囝仔不知道,你一定知道。這因為東西不多,只買大罐的才送,只限十位,快!只限十位……(244)。

  寶斗里是鄰近華西街的風化區,「羊仔目」應是一種助性的藥物,黑點與白花在華西街叫賣壯陽藥,同時把羊仔目當作一種「寶品」贈送,藉此吸引更龐大的買氣以及利益,即在地生活的呈現,也凸顯了地景作為區位——作為特定標定的一個地區範圍——的概念,這樣的標定和在地想像與在地經驗是密切相關的;鄧景衡認為「華西街的週邊地區為非正式部門所圍繞,地下經濟乃是台灣經濟命脈與都市底層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鄧景衡,2002:175)同樣旨在說明這樣的觀點,文本中的華西街既是作者觀看的地景,亦是被標定的特殊地區範圍,此特殊的地區範圍又與特別是當時底層的人們的在地經驗密切連結。


  在區位的概念下,〈人猿之死〉相當程度顯現了文本中的在地性,不論是透過在地想像確立地名與相對地理環境的意義,或是透過觀看地景,凸顯標定一個地區的特殊意義在於密切連結在地經驗;然而作者確實有權力透過想像與敘寫在文本中呈現完整或部分的在地性,意即我們從文本中閱讀到的內容,或許不一定完全等同於真實的在地經驗或在地景況,但這並無礙於在地知識趨近地方並呈顯在地性的模式,因為這個模式使得文本中的空間更接近於一個真實、具有被辨識意義的地理概念,甚至是地景景觀。




參考資料

王志弘、徐苔玲譯(2006)。《地方:記憶、想像與認同》(原作者:Tim Cresswell)。台北:群學。

林佛兒(2010)。〈人猿之死〉,收入《島嶼謀殺案》。台北:INK。

李文朗(1999)。《臺灣人口與社會發展》。台北:東大圖書。

湯熙勇主編(2002)。《臺北市地名與路街沿革史》。臺北:臺北市文獻委員會。

施雅軒(2003)。《台灣的行政區變遷》。臺北:遠足文化。

張瑞鑫等(2010)。〈行政區域重劃之研究〉,《T&D飛訊》第96期。

鄧景衡(2002)。〈暴力、草莽、土也、情色、權慾——華西街的成人童話〉,收入《符號、意象、奇觀——台灣飲食文化系譜》。台北:田園城市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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